尽散
冬,夜里雪飘,雪是厚重的,但是有悄无声息,不想雨来的轰轰烈烈,敲打在房檐,树梢,石桥上,谱写乐曲。它是悄然的,悄然的来到这个世界,漂白世间纷尘。写着独特的倔强。
雪漂白世间万物的同时,也带来严寒。火烧着炉子里的木柴,噼啪作响,荀彧望着窗外的雪,“这都多少年了,自入仕以来,也有十几个年头了。”他想着,起身走出门,直到北风呼啸透过衣衫,他才惊觉穿的实属单薄,他没去加衣,而是伸手接住雪花,看着它在手心的温度下融化。此刻他仿佛不是那个端正君子般的荀令君,而更像是一个肆意宣泄情绪的普通人。
他陪曹操度过了很多无雪的冬天,但这个大雪纷飞的冬天无疑是最难熬过的。
他掀开帘子,屋里的火还是噼噼啪啪的烧着,理了理衣服坐下,望着火焰出神。“该结束了。” 他想,与曹操相交二十载,曹操决不会负了他,只手遮天权利还是步步紧逼着大厦将倾的汉室。人都是渴望权利的,曹操离皇位只差一步,像一根将断的弦。他明白自己成了曹操宽阔坦途上的绊脚石。他与曹操相知相识,其实为他葬身火海也不为过。但他终究无法放弃汉室。
汉室是盏摇曳的灯,拼尽全力让它摇摇摆摆到今天也十分不易。
汉室对于他到底是什么呢。信仰?还是繁杂的教条?为之奋斗有何意义呢,它总是会灭的。
其实就是一束光,这束光引着他前行。后来他遇见了曹操,一束光,比汉室微弱的光更亮。起初这光和汉室的光重叠。组合成更亮的光明,照亮万古长夜。
可这束光还是偏了,偏的越来越远了。
荀彧不知道怎么选了,他站在岔路口徘徊。今日终无汉禄可食了,他明白汉室的光越来越微弱了。可曹操就一定能让天下人往正确的路上走吗?
火里的柴快烧完了。
“这是丞相交给令君的”荀彧太出神,没注意有人进来。
“好,你退下吧。”他冲来人笑了笑。
那是一个食盒,里面空空荡荡。
究竟是汉室已空,还是荀彧已无用了呢。
总归是要结束的。
他无法抉择,拿出与曹操往来书信读着。他想起往日时光。可他还是手一松。信掉进了火中,火变旺了。
“你我都是这书信,投身火海只是为了汉室的最后一把火烧的旺一些。
他还是烧起曹操与他的书信,但细细的看后才放进火中。只是心里安慰罢了,汉室还是那一副空壳。
“郭奉孝年不满四十,相与周旋十一年,阻险艰难,皆共罹之 ………”
奉孝。他摸着曹操的亲笔,想起了那个意气风发的人。
不管多不舍,他还是离开了我们。
是啊,该结束了。
他把竹简卷起,低头亲吻。然后把卷轴放进食盒第一层。他解下随身的玉佩和官服的配带,放进第二层。他割下自己一捋头发,为自己点燃香,将剩下的些许发丝装进第三层。
于是,燃着的香渐渐散去,荀彧留下一封信。
一是告诫家人不要怪罪曹操,这是他自己的选择。
二是让人把食盒交还给曹操。
曹操命人厚葬荀彧,葬在郭嘉的旁边。
许都也开始下雪,夜里曹操起身,看雪飘满庭院。
一夜无话。细小的声音被雪隐埋。终于,太阳渐渐上升至地平线。他点燃了荀彧留给他的香,香很好闻,和荀彧身上的气味无异。香烧啊烧,冒出了白色的烟,烟飘啊飘,飘出了屋,与冰凉的空气碰撞,消散了。
香还是一点一点烧尽了,像汉室的火一点一点减弱。
香尽了,只留下残余物留在香炉。
香炉是荀彧送的,他记得万分清楚,在他们迎来 第一次胜利时。
他细细摩挲着香炉,把香灰收集起来放进第三层。带着食盒走出门。
他走向了郭嘉的住所………以前的住所。虽然有人打扫,但还是无人居住缺少生气。来到园中树下,萧瑟的北风已经吹掉了它全部的叶子,留下光秃秃的树干。他挖出那坛酒,酒坛上写着建安十二年,是郭嘉的笔迹。
这坛酒是郭嘉送给他的,也是他送给郭嘉的。是他与郭嘉初次见面时给他郭嘉的那坛,他一直留着,等到建安十二年物归原主。
曹操把酒埋在了树下,等到了今天。
他去了荀彧和郭嘉的墓前。把酒浇在地上,一杯给荀彧,一杯给郭嘉。剩下的自己独自饮尽 。
尽管和初遇郭嘉时喝的是一坛酒,但时光和故人的远去还是把酒酿的更醇更辣。
酒是要慢慢喝的,要不然便易醉。曹操没时间一杯一杯细酌。他只想快速陷入酒精的麻痹,换来一场沉醉。
酒还是喝完了,喝尽了。
随着太阳上升消失的雪又下了起来。
世间万物被雪漂白,漂白一切。
“雪落在坟上,也算与你们白头。”
故人不归,最后还是落得个酒尽香散的结局。
漫天浩大的素白,最后茫茫天地之间。
只剩曹操一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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